极光短篇小说门后(的是极光一只只猫我是)

一幽暗的室内，投影仪正滚动播放着几幅我根本看不懂的画面
这是一个艺术家的小型聚会，在江南水乡的某栋未曾售出的别墅内举行
主办方不详，我是一下飞机就被前来接机的P先生带来的，并不曾问过我长途旅行后是否还有参加雅集的兴趣
对了，P先生此刻正坐在我的侧前方，稀薄且有些油腻的及肩卷发成为他的个人符号，以有些浮夸的气质来诠释他艺术家兼诗人编剧的多种身份
说实话，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全是陌生人的狭小空间里，同样陌生的他竟成了此刻唯一能消弭我心中不安的固态
屏幕上画面犹如流沙般流动着，在旁讲解自己创意的艺术家的声音仿佛拧成了一股气流，把我往孤独的旋涡里拉
在要没顶之前，我尝试解脱
东张西望、胡思乱想就成了我唯一的筹码
追本溯源
促成此行的是一个驻院编剧的预留项目
作为发展中的一名职业编剧，我怎会轻易放弃到手的学习交流机会？于是乎，我肩扛手提，把整个春夏装入行囊带到了这风光秀丽的水乡
絮花在这水墨画卷里轻舞，联系人P先生腆着大肚皮穿花拂柳而来
声音在他舌头底下逐个碾过，有万箭齐发的感觉
细思极恐，担心他喉咙里住着一窝的蜜蜂，只要感觉到了春天或花香，就会嘤嘤嗡嗡地飞了出来
躺在懒人沙发上提问的那位更像这个沙龙里的主人，精干的个，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服
一开口标准的软糯口音暴露了他的籍贯，跳跃的思维如同画面上的切线让我摸不着头脑
其中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女性，暗中展现的轮廓比较模糊，我只能笼统地以外观将二人称为波浪与眼镜
一个戴通常冬天才常见的线帽的艺术家误导了我对他年龄的判断，对他提出的新概念创作也并不感冒
一盏简笔的灯在空框的画面中简直成了悬疑剧中的伏笔，我不知道成吨的唾沫星子究竟能砸出什么样的艺术星光
一道带冷光的门突兀地出现在画面中，没有背景，只有简单却立体的线条
这时的艺术家已换过一位戴耳钉的男子，他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不记得
令我激动的是这扇门后会有些什么？我莫名其妙地就把这扇门命名为第六扇门，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提到了六维空间？我觉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冲破一切常规推开这扇有着冰雪气质的门
我愿以一集剧本的劳务费来打赌，门里一定有道绿色的极光
二一定是魔鬼唆使我推开了那扇门
一道绿色的极光在我眼前一晃，就摄取了我的灵魂，封存在一只漂亮年轻的小母猫的翡翠绿的眼睛里
我看见自己中年油腻的肉身跟着在场的艺术家们退场，穿过一扇又一扇透明的迷宫似的玻璃门，脚步终结在一栋光明而较为空荡的别墅内
屋内同样未曾装修，却摆着几件精雕细琢的古典彩绘家具
他们围着一张椭圆的红木桌子坐下来品茶
我的肉身自甘平庸，陷入屋角的蓝色懒人沙发里仰望窗外的世界
蓝天白云斜塔绿柳与仿古的瓦当，竟成绝配
粉墙上挖出的扇形，流淌出水乡的一倾碧湖，碧湖上荡漾着一座香艳的沙洲
一位琥珀色眼睛长着一圈络腮胡的外籍男子穿着紫红间白格的长袖衬衫，一条咖色短裤，出现在这古色古香的画框中，打破了原有的格局
他光脚穿着一双人字拖，打开落地门走到堆砌着乱石的水池里淌水
穿湖而过的风劫持了他淡金色的卷发
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也分不清他是哪国人
在我有限的外交宝典里，我把德国人统称为汉斯，英国人为杰克，美国人则是迈克
没想到这位不知是汉斯还是杰克或者迈克的外籍演员，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他肚子里好像装着一面钟鼓，每段笑话都说得锣鼓喧天
我的灵魂看见自己发出迎合的笑声，突然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我的灵魂在猫眼中安顿下来，恬不知耻地给自己取名小雪，趴在一个铺了绣花软垫的窗台上晒着四月的暖阳
我的主人顶着一头雪花般的卷发走了过来，她穿着件苏绣旗袍，涂了口红，优雅的书卷气令我瞬间着迷
我在心里喊她香雪海婆婆，因为她身上有梅花与笔墨的冷香
她抱起我顺着摸我脑后的白色长毛，喊我小雪
我这才释然，相信这是前世的宿命
她和我呢喃着远在异国的儿女，诉说着流淌在阒寂中的孤独和彷徨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孤清，一味眯缝着眼睛喵呜，哄自己与她入眠
午夜，雨声如钟摆滴答在心间
作为一只猫我透视到对面的一扇窗后，有一只看起来超酷的帅猫满腹心事，琥珀色的猫眼里写满诗意的忧伤
更帅的是它光滑的脖颈上系着一枚紫红色的蝴蝶结
在四目交接的瞬间，我确信类似爱情的东西洞穿了我的心
我想爱情一定是一盒奶酪，谁看见了都想舔上一口
想起人至中年的我早已给自己挖了个坑，埋葬了性与爱，自封灭绝师太多年
实在不甘心灵魂在此堕马，管束不住宿主小母猫年轻的血肉之躯，被对门小奶猫的一个眼神就引诱至万劫不复之地
可抱怨归抱怨，挣扎似乎只成为一种形式
享受过静夜里的缱绻之后，我才领悟到青春的荷尔蒙是举世最为酣畅的情诗
这时我深为遗憾的是，作为人类的自己怎么回不到花开的年龄
风铃响在暮春的屋檐上，雨丝似琴弦弹拨着夜的暗语
小奶猫的高冷在小母猫的柔软里化为一段如风往事
三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我与整个加菲猫家族离散
母亲是长岛加菲猫家族中最为尊贵的女王，我是它的九王子
母亲平时尽管有些跋扈，可对每一位子女都疼爱有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长岛，总之一夜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布鲁克林区的一个肮脏的角落
我躲在垃圾桶里待了三天，吃剩菜果腹，全身弄得脏兮兮的
后来我被一只英国短毛猫攻击，慌忙撤离阵营
遇见男主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我饿得走路发飘，不小心撞到他的腿上
他是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英文名叫做Luke
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戴眼镜的眼睛很好看，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被他抱回自己的寓所，取名为小布丁
与他同居的亚裔女友名叫苏西，长得很漂亮，活像一只举止最优雅的母猫，没想到职业却是酒吧女
两人在一起过得很甜蜜很恩爱，每天都遍撒狗粮
即便我只是一只猫，小脸也经常被旁若无猫的二位羞臊得通红
说实话我至今好奇，一位学霸级的男神是如何爱上一位酒吧女的？这其中的故事想必非常曲折吧？我说这话没有歧视的意思
对一只从小教养良好的小公猫来说，是永远不会去戳一位漂亮女性的心的，更何况猫眼看世界，一切都是个圆
既然是圆，那就注定终点会回到起点，起点也就是终点
在这起点与终点交叉循环的世界里，每个个体其实都是一样的，注定孤独，注定腐朽
如果时光能够剪辑，我相信Luke最想保留这最贫困也是最温馨的一段时光
即便作为一只陪伴在二人世界里充当第三者的猫，我也感受到有爱的世界里全是温暖的金色阳光
结局？你向一只猫追问结局？亲爱的猫小姐，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
你可以发挥想象，设置一个开放式的结尾
爱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
如果你也喜欢极光，就假定他俩的爱情是一道绚烂的极光
虽然极光之后是黑暗，但最少绚烂过
我被一只猫似是而非的哲学弄得稀里糊涂，但倾慕于这只小奶猫的倾城容颜
于是用我三脚猫的编剧功力假设了几个结局
之一：狗血韩版剧情的再现
女主富豪级的母亲从天而降，与当年遗弃的女儿相认
却害女儿被动陷入家产争夺而命丧黄泉
之二，男主身患不治之症，女主为救男友性命，嫁给了不爱的有钱人
其三，女主得了不治之症，为了不拖男主后腿，找个朋友配合演戏，假装不再爱了……小奶猫笑了
它说身为一只猫，是不屑于这样思维狭隘，跳不出框架的结局的
但看在每段故事都有真爱的份上，就不和我这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猫计较了
可以想见，作为一只真正的猫，给它男女主人爱情设定的格局必定是宏观而盛大的，悲剧
我在这只叫做小布丁的小奶猫眼里寻找一道极光
谁想它却狡黠地眯缝起了眼睛
它舔着我的猫爪对我说：我看见了一道极光，然后你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那一刻我相信一切都有轮回
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
而你就是我梦想中最可爱的小母猫
我哑然失笑
被一只小公猫深爱着，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尽管小布丁出身名门，是一只来自美国长岛加菲猫王族的九王子
而我，无论为人为猫，都是算不上等级的品种
但我丝毫不自卑
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爱不爱它，哪怕代表的是只真正的小母猫
我死死地盯着它脖子上的蝴蝶结，疑惑自己不过是爱上这枚惊世骇俗的蝴蝶结
这只蝴蝶结，实在太漂亮了
囊括人间一切关于美的形容词
四极光之后，绚烂归于宁静
我发现自己不再是那只年轻骚情的小母猫，体验到的爱似乎已灰飞烟灭
也许，爱情重在过程而非结果
门在我面前叠合，仿佛变成手风琴的拉页
而我本人，似乎在这瞬间变成了一串音符，在拉页间起伏
琴音落地
我也就站在了民国的罅隙里，看见暗沉沉的餐室里，饭菜已上桌
没有金鱼的金鱼缸，白瓷缸上细细描出橙红的鱼藻
有人蹬着拖鞋啪哒啪哒冲下楼来，揪住我，一巴掌把我头打得偏左，又一巴掌把我脑袋打得偏右……熟悉的场景，仿佛眨眼间从纸页间蹿出来
我恍若忆起，这是张爱玲在《私语》中提到的场景再现
我很仰慕张爱玲的才情，却不稀得做她
我不想假设自己遇见胡兰成这样的渣男，尽管他的才情曾经令我唏嘘
“出名要趁早”，这是我记得的张爱玲
然而对一个年过四十才开始写作的中年女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毁灭所有自信的鸩毒
幸好，我够坚强，或者说我本意并不在乎出名与否
我只是一个玩弄文字的疯子，在书写的旅途中体验颠簸与流浪的喜悦
银月如勾，而夜色却越发深沉
世界是荒凉的，人心是千疮百孔的
可即便是千疮百孔的爱，也是生命中值得书写的一抹暖色
五我回到了香雪海婆婆的怀里，却没有半点失爱的悲伤
那欢愉一时的小奶猫瞬间模糊
我不知是否因为雨换过了一种方式在下的缘故
此刻的我，只想静静地依偎在雪婆婆的怀里，陪伴着她
分享她的孤独，也与她分享我的孤单
梅花在开
冷香渗入雨水里，素白也就平添了三分艳
梁上燕子刚刚孵出了几只小燕子，光秃秃的脑壳，样子有些丑
它们一个一个探出脑壳对着我啁啾的样子，显得有些傻，却又傻得可爱
难道它们不知道我是一只披着华丽绒毛的猫吗？我喵呜喵呜地吓唬它们
满心期待的是有一只小可怜被吓破了胆，从温暖的燕巢里跌下来，跌入我锋利的小爪子上
也许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想过把它烤来吃的意思，也许我只是想做几天保姆，把它放飞
雪婆婆永远在等待
尽管我并不知晓她等待的是什么
等待的过程太过复杂
那其中的五味杂陈应该不是一只猫所能理解的
可是我有作为一个人的灵魂，附庸在一只白脚猫的眼睛里
于是我的灵魂吸食了一只猫的妖气，打个滚就成了能洞悉过去，喻示未来的女巫
如果有一场雪下就好了，还原世界一片的白
多少个春秋过去了，相爱的人仍在天涯，不爱的人却注定了相濡以沫
雪婆婆的碎碎念，被风收进了口袋
电话铃没响，响的是午夜的钟声
我看见雪婆婆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每暗一点，我感觉就像是天上落下了一颗星
“睡吧，睡吧，亲爱的小雪
明早醒来，太阳又是新鲜的……”雪婆婆的针织披肩宛若一朵流动的云彩，裹着她进入了夜的摇篮里
我感受到了彷徨
因为我不知道该爬上她的床，分享彼此的体温还是爬到窗台上，去守望自己的爱情还是瞭望期待中的极光？似乎进入了永夜
没有了轮回
我听见自己溺水的声音
然后是碎裂的声音……我想碎裂的一定是我的心，而非冰块
六我与第六扇门对视
没有前面的五扇门，这扇门似乎成为了一道孤悬尘世的隐喻
尽管我比较笨，也不曾学过哲学美学
我就是无来由地想亲近这扇门，打开这扇门，走进这扇门
或者极光，或者永夜，或者只是虚无中的美学
推开这扇门，精神剥离出身体
关上这扇门，魂归原位
我又人五人六地活着
写不知所云的文字，编浮夸造作的剧情
左手拽着名利，右手握紧梦想
鱼与熊掌，味道都是那样地美
谁不想兼得，那肯定是傻子
谁若想全得，肯定比傻子还要傻
我的灵魂对我说，如果你是真的一只猫就好了
猫过得可比人简单多了
想爱就爱，哪怕喊破一个春天也无所畏惧
想吃就吃，哈喇子滴得要多欢实就有多欢实
冷了抱紧自己，就等于抱住了一个太阳
啊哈，正如我愿，正如我愿
我的灵魂就是一只猫
打开一扇通往过去与未来的门
我看见人到中年渐至油腻的自己，坐在风景雅致的水上餐厅，与一桌的人共食佳肴
透明的玻璃窗上，悬着的是水晶般的帘幔
坐在水晶下的人，却早已没有了水晶般的心
梦，和心一样容易破碎
我举起了酒杯
淡金色的香槟，摇曳着淡金色的波纹
每一个波纹里，张开一只淡金色的眼睛
那个说着一口国语的外国人，殷勤地为在座的每一个中国人添酒
我不知道该称呼他为汉斯、杰克还是迈克
他是一个遥远的陌生人，恰好此刻近在咫尺而已
我感受到他的温度，却对这个个体一无所知
我没醉
如果我是一只猫，想对P先生说的是，请把我往返机票报了
如果我是极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