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家绝情又来前女友年后我没钱(欧阳月圆花好的人自己的看着)

本故事已由作者：谷雨不听，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2001年12月24日那天，被桂哥点中陪他吃饭的人是白雪
白雪在接到领班才哥的电话后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窗外飘着小雪，街头的商户门窗上都贴着红红绿绿的画报，远处隐隐约约有歌声传进耳朵里
烟从白雪的嘴里吐出来化成白气飘散在空气中，很快和外面的雪融成一体
“冷不冷啊？”陈占森从床上下来给她披了件睡袍，然后顺势从身后抱住她
白雪扭过头仰脸看他
他的吻很快就覆上了她的唇
烟草的气息在两个人的唇间流转，却谁也不觉得苦
吻完了白雪才发现陈占森身上什么都没穿
“你冷不冷啊
”白雪立马把手里的烟塞到陈占森嘴里，然后把他刚披给她的那件睡袍披到他身上
陈占森边看着她给自己弄衣服边咧嘴笑：“不冷，抱着你不冷
”白雪正给他系腰间的带子，“还不冷？你可真man
”“你不就喜欢我man？”陈占森坏笑着低头看她
“我是喜欢你皮相好
”“我也是喜欢你皮相好
”说完两个都看着对方的眼笑了
他们两个可都真好看啊，男帅女美，是人家说的那种金童玉女
白雪扭头又看向窗外，雪还在下着
她看了一会儿，没来由地对陈占森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陈占森从身后又抱住她，“唱吧
”白雪悠悠地开口：“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诶诶，你一个要做大明星的人怎么会唱这种歌？”陈占森打断她
白雪身子往他怀里倚，“大明星应该唱什么歌？”“就人家天后唱的红豆啊、至少还有你啊，你要唱那种歌才能做大明星吧？”白雪说：“你看过乡下的歌舞团表演吗？”“草台班子嘛
小时候在老家奶奶总带我去看
”陈占森不以为意
白雪望着窗外的脸露出一层暧昧不明的笑
停了一下她说：“我爸妈就是混草台班子的
”陈占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白雪接着讲：“他们就总在台上表演这种歌
什么哥哥妹妹呀、老爷们小媳妇儿啊，怎么俗他们怎么来
越俗底下的观众越是笑得厉害
你知道吗？我五岁的时候就能看懂人脸上的各种笑都是什么意思
有的是真觉得好笑，有的是觉得滑稽可笑，还有的是那种鄙视人的嘲笑
被人家笑话了，我爸妈和那些叔叔阿姨还得表演得更来劲
”陈占森在身后说：“他们笑屁咧
你爸妈也算是……艺术表演家
乡下人懂屁
”白雪咯咯笑着转过身用手指点着他的胸膛：“艺术表演家？亏你能想得出来
你小时候看那些穿着紧身裙大裤衩的男人女人在台上扭的时候就没笑？你就没觉得他们像耍猴一样可笑？”陈占森赶紧说：“那我不是乡下人吗？我当时也什么都不懂，就跟着我奶奶还有周围那些人瞎咧咧嘴
但现在我懂事了，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活着都不容易，谁也没资格笑谁
”白雪不吭声
陈占森低头看她的脸，却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陈占森连忙捧住她的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
不对，我压根儿就不该去看
奶奶也不该看，下次我回家一定会跟奶奶说不要让她再跟着那些老头老太太去台子底下凑热闹
”白雪噗呲笑了，“你还管得了你奶奶？你不怕她又拿着笤帚追着你满村打啊？”“不怕，我现在跑得比较快
”陈占森一副混不吝的表情
白雪看着他的脸心忽地跳了一下
她就是爱他这副痞样子
可是贫瘠的人没有资格爱无用之物
不论是陈占森这个人，还是他们从对方身上得到的温暖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无用之物
“小森，我不想再呆在泥底下了
”陈占森似乎感到白雪说话的时候在发颤
但是他看着她的脸，却看到她的神情是坚毅的
有某种直觉冲入他的身体，但他极力不去让那种直觉清晰起来
“我们不会一直都在泥里的
我们……我们以后少做爱，多做事
”白雪这次却没被陈占森的俏皮话逗笑
她只是在为他语气里的慌乱感到心痛
然而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要走了
”陈占森懵懵地问：“去哪里？”“去做别人的女朋友
”陈占森的神情一瞬间冻住，继而又很快化为嘲讽，“女朋友？”白雪看着他的脸瞬间感到了恶心
恶心他，也恶心自己
更恶心他们待的这个世界
她以一种报复全世界的快感冷眼看他，“不然呢？跟着你这样的男人混吃等死？”陈占森也冷笑，“我这样的男人？我什么样的男人？”“说好听点你是欧阳桂的保镖、司机，说得不好听点你是他的打手是他身边的一条狗，陈占森，你倒是说说你这样的男人凭什么看不起我？”陈占森被白雪这一通话呛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只能下意识地反驳：“我哪儿看不起你了？是你看不起我吧？是你觉得我没本事，是你觉得我不入流
”“对，我就是看不起你
”白雪很快接道
陈占森气得瞪眼睛，“你
”他喘着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伸手指着她骂，“白雪你就是个混蛋，白眼狼
”白雪不甘示弱，“陈占森你就是个瘪三，王八蛋
你不配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
”“你他妈
”陈占森气急败坏地骂出口
但他的话音还没落白雪的巴掌就扇了过来
一巴掌过来又迅速接着一巴掌
陈占森躲闪不及就去抓她的手
却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他们不知怎么扯到了床上
两个人叠在一起，你拧我一把，我抓你一把
他们都下手很重，就仿佛他们是仇人，要狠狠地从对方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战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喘气声
声音此起彼伏，由粗重渐渐变得细微，又渐渐微不可闻
陈占森趴在白雪身上，下巴抵在她旁边的床单上，眼睛怔怔地盯着眼前那一片白
声音从他喉咙里低低地发出来：“小雪，我现在没有……没有……但我愿意去拼
你能不能等等我？”白雪在静默中抱住陈占森的头，一只手轻轻地上下抚摸他的头发，她的眼睛看着虚空里说：“小森，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在小县城以为的那样，靠拳头是活不下去的，得靠脑子
以后你自己做什么事要多想想，不要冲动，不要总跟人打架
欧阳桂不是个好老板，他的生意也不值得你拿命去维护，你还是趁早离开他
”陈占森坐在床沿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盯着窗外
雪虽然下得小却似乎没尽头
他眼角的余光能看见白雪在床尾怎样一件一件把她的衣服穿上，也能看见她穿好后静静站着看了他一会儿
这给了他一种她会改变主意的期望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
“我走了
”白雪一步也没有回头
2“月圆花好”歌舞厅位于喧闹的桂林路尽头
梧桐树的枝叶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遮着招牌上的四个大字
有些客人喜欢这种神秘，也有些客人觉得这种遮遮掩掩的样子一看里面就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白雪的想法和后者一致
从她提着行李站在欧阳桂的身后看见这里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顿时就明白了月圆花好娱乐公司的那个“娱乐”跟娱乐圈的“娱乐”不是一回事
一分钟前还在她心中沸腾的明星梦顷刻间就化为了泡影
但现在不是哀伤梦想的时候
她试着对面前那位原本自称是明星经纪人的才哥说：“才哥，我想我还是过两天再开始上班吧
我刚来津城，想先熟悉一下
”才哥脸上露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笑，“那你没有身份证可找不到住处的
”白雪于是明白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身份证被他以办暂住证的名义拿走了
而他手里拥有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份证，还有她老家的地址以及一张她签给他的合同
现在她知道，合同里肯定有给她设的陷阱
即使她可以不管合同不要身份证地转身跑开，她也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而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抗
只怪她太急了
二十岁生日一过，她就急切地想实现梦想
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女明星
很小的时候她就总被周围的人说她长得漂亮
不过他们的语气都含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意味
就好像他们已经认定她这种长相长大后一定会承袭父母的职业，好像他们家要世代站在破烂的露天舞台上“装疯卖俗”逗人们开心
她偏偏要打他们的脸
她要成为一个很有名很有名的人，要那些爱说风凉话的大人把她的照片当成漂亮的装饰画贴满屋子，要她的那些同龄人把她视为“偶像”“梦中情人”珍藏在心里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她心中一天天地壮大，直到长成一个拔也拔不出来的执念
于是她很早就背着父母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实现梦想的机会
父母只希望她过安稳体面的人生
但他们却不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家安稳地活着只会永远是别人取笑的对象，这样又怎么会有体面一说？遇见何有才是在他们县城的一家宾馆门口
那时她大专刚毕业，被父母按在亲戚家的药房边做帮工边等他们动用所有的人力物力再给她谋个安稳的好前程
药房就在宾馆的旁边
有段时间她听说里面有位大城市来的娱乐公司领导在里面招募演员
刚开始她的心里也有戒备，但后来她每天都看到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来面试，她还是动了进去去看看的心思
这一看，她就跟着他来到了津城
白雪推开月圆花好的门进去
她一眼就在穿戴浮夸的老板欧阳桂身边看到了那个温润儒雅的客人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得体的衬衣和西裤，他的手臂搭在沙发的边沿，冲着她笑了笑
白雪又一次确定，他就是她这一年半以来一直在等的那个机会
落入欧阳桂这种无赖的手里算是她一念之贪造成的结果，可是她也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第一天踏进“月圆花好”，她就对欧阳桂说她只唱歌，不跳舞
欧阳桂坐在沙发上看她像是在看笑话，“你是老板我是老板？”白雪的眼睛俯视着他，“你是老板，但身体是我自己的
”欧阳桂起身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耳巴子
然后他又“心平气和”地问，“是你自己的吗？你说说是不是你自己的？”白雪说：“是我自己的
”“嘿
你这张脸我是真不舍得一直抽
”欧阳桂往胳膊上撸袖子，边撸边对坐在一旁等着邀功的何有才说，“麻烦，每回来新人都费劲
”他撸上去袖子又掐腰停下吐出一口气看她，“我跟你说大妹子，进了我这儿，你们这帮丫头以后就是活得一个身不由己
哥哥我劝你趁早认命，还能少受点罪
”白雪挺着头说：“不认命
”欧阳桂的脸抽搐了一下，接着第二巴掌就又要打出去
但白雪却抢先他一步
她扯下旁边何有才别在腰上的钥匙串，那上面挂着一把小刀，白雪在火车上见他拿着削过苹果
欧阳桂看着打开小刀的白雪笑，“你觉得那玩意儿能伤我？”“不能，但伤不了你可以伤我自己
”欧阳桂看了旁边的何有才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白雪就在他们的注视中打开小刀，接着眼睛眨都不眨地刺向自己的脖子
在刀尖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刀被一股外力踢飞了出去
欧阳桂因为突然使力身体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上
等他扶着沙发站起来抬腿就给了旁边的何有才一脚，“你是死人哪
光会站着看热闹？”何有才连忙上去对白雪查看了一番
“脸没事
脖子只洇出来一点血
”欧阳桂瘫坐到沙发上冲白雪伸了个大拇指，“你有种
别的丫头都只是伤自己点皮毛吓唬吓唬我，你倒是比我们这些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男人还不要命
”白雪直视着他，“我说了，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
”她知道这一刻她不自己伤自己的命，以后就会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好好好，你的身体你做主
”欧阳桂抚摸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撮胡须，“不过我欧阳桂生意人一个，我忙来忙去求得就是个‘利’字，这里亏了那里就要赚回来
既然你不愿意下舞池去帮我赚钱，那就给我做个管家婆帮我照看这一摊生意怎么样？我呢年纪是比你大十来岁，不过长得也不嫌老，和你配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是不是？”他冲着何有才问，“是不是还挺配的？”何有才附和：“挺配
”欧阳桂走到白雪眼前，“我还是那句话，到了我这儿你就得有所妥协，这规矩不能破
不过你骨头硬，我喜欢
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不去帮我赚钱就跟了我，这两条路，你总得选一样
”“如果我都不选呢？你不怕我再死一次？”“你死就死咯，你自己要死的，关我什么事
”欧阳桂有些不耐烦
白雪却笑了，“桂哥，其实你挺怕的
你们生意人最怕见血，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那一滩一滩血流到客人脚下的地板上，我不相信以后他们还会来这里寻开心
”欧阳桂气得一把捏住白雪的下巴，“你没完没了是吧？真以为我怕你威胁我？”“我没想威胁你，我想跟你做笔生意
”“你拿什么做？你死活只想做菩萨我怎么跟你做生意？要不给你摆个供桌让来玩儿的客人给你上香？咱们赚香火钱？”白雪不理他的嘲弄，“我知道桂哥志向远大，区区一个月圆花好你并不满足
但是盘子要铺开得要大树罩，我可以帮你吸引到那棵树
”“这跟你不愿意陪客人跳舞有什么关系？你不跟客人接触怎么有机会钓到那棵树？”白雪咬牙说：“好酒不卖散客，要放着等贵人上门独享
”欧阳桂的眼睛亮了亮，但他还是拉着脸说：“我怎么确定大树找到了你还会跟我站在一边？你要是使美人计转头让那棵树来砸我的招牌，那我不就鸡飞蛋打了？”白雪淡淡说：“我只是区区一个饵，桂哥你防着我有什么用？总归你需要的是那棵树，你要拿捏的也是那棵树
你要找他的短处，有什么比我这个活人更好的证据？”欧阳桂忍不住为白雪鼓掌，“聪明，真聪明
连我该怎么做都想到了
果然是文化人哪，你让我看到了你的价值
有价值我就不会为难你嘛
不过我要想想你值不值得我跟你合作
”背着白雪何有才忍不住对欧阳桂讲，“桂哥，这丫头是自作聪明，这路数咱们又不是没试过
”“但没有一次成功的，你想过为什么吗？”何有才也不傻
他想了想说，“饵不行？”“对嘛
现在想来咱们以前也没个规划
你说哪个男人会为了不值得的人犯错误？”何有才附和：“是
之前的饵确实不如白雪漂亮
”“也不如她有脑子和胆子
好酒不卖散客，这话说得多好
”欧阳桂望着天花板感慨，“又有脑子又有胆子的漂亮女人可是会让人上瘾的
”何有才眼珠一转，“那我们就让这种瘾变得越诱人越好
”“怎么弄？”“把白雪弄成咱们月圆花好的独一份儿，按她说的，只唱不跳，捧着她成为咱们这儿的大明星，然后让那些客人看是看得见，但吃又吃不着
接下来么，就等着大鱼上钩
”于是白雪就作为一个饵这么在月圆花好活了下来
在舞厅这个地方么，她“纯洁”的形象的确显得有点矫情
不过她自身风姿绰约的气质又中和了那种塑造出来的“凡人勿进”的气息
这种矛盾让她显得神秘
这样正好，神秘才能引人想象
但她自诩在陈占森面前完全没有神秘可言
不过陈占森却也常说看不透她
3陈占森在白雪之后的半年来到月圆花好
那时他已经在津城呆了两年，跟着本家一个叔叔在建筑工地上学手艺
他当然并不喜欢干这个活
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心疼他没爸没妈，总是很溺爱他
溺爱他的好处是养大了他的胆子，哪家的小孩欺负他他都不怕
坏处是养大了他的脾气，学说不上就不上了
离家的时候奶奶抹着泪说：“孩子，你出去吃吃苦吧，吃吃苦就知道活着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在建筑工地上的确很苦
体力上的苦是其次，心理上对做这行没有期望才最苦
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曾一度让他吃不好睡不好
但来到月圆花好后一切就都好了
来月圆花好是个意外
那天有个南方的工友拖着他来这里找老乡，他心里苦闷就跟着来了
谁知那天因为磕碰踩脚的小事跟邻座的人打了一架
欧阳桂就是那时看中了他的身手
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他喜欢这里的氛围
他有时要处理不讲理的客人，有时要站着欧阳桂身后吓退来找茬的对家，有时也要以保护者的身份陪女孩们去上街
这份工作没什么具体的名字，但让他觉得快乐
不过这份快乐在和白雪在一起后就莫名多了些愁闷
白雪总问他：“以后你想干什么？”他总是很疑惑，“以后的事为什么要现在想？”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的人生会很广阔，现在想哪能想得到边儿？但被白雪问得紧了他就说以后也开个“月圆花好”
在他现在看到的世界里桂哥是他认识的最有本事的人，那么以后就学他吧
白雪听到他的回答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虽然很快又消失，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从那时起，他心里的某种“害怕”就加剧了
他害怕白雪
这种害怕是两个人在一起一段时间后有的
他也说不清是从哪一刻开始的，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瞬间
比如她说她以后一定会离开津城的时候，比如她一脸认真地告诉他她以后要做真正的大明星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是他们闹别扭后她不理他的时候
她不理他的样子冷得像冰，就好像他们从不曾亲密过
但最初的时候，别人都怕她的时候他是不怕的
那时月圆花好的人都叫她“菩萨”
这是个戏称，但大家也真的像对菩萨一样对她很敬重——因为她拒人以千里之外，就显得很有威严
他却觉得她的“威严”是强装出来的，很可笑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午后
那时几个女孩站在二楼外的楼梯上晒太阳，他从楼下经过时听到人声，抬起头正看到两个女孩看着他在说笑，他便冲她们吹了声口哨
女孩们丝毫不退让，随手就把手里的小梳子朝他扔了下来
他捡起梳子，边梳自己的头发边冲那两个女孩又吹了声口哨
女孩们来不及再次回应就被叫走了
他这才发现后面还站着一个女孩
不，是女人
那女人穿着白色的旗袍，正对着空气里吐出一个烟圈
阳光很快把烟圈打散了
她的样子也在光晕里有些虚幻
陈占森刹那间有些慌神
他知道不该，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又吹起了一声口哨
那女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站着那里抽完了烟就转身进去了
陈占森却在原地久久不动
直到太阳西斜，他冲着空气笑了笑
后来他每次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见到那个叫白雪的女人都会冲她吹口哨
她每次也都完全无视他
不过他孜孜不倦地爱上了这个游戏
有天他们又在楼梯间相遇
这次是白雪要上楼，他要下楼
楼梯很窄，刚好够两个人站下
白雪让陈占森先过，他偏不动
她要先过，他也不让路
几个回合下来白雪终于看向他的脸，“借过
”陈占森嘻嘻一笑，“你终于理我了？”“你很无聊
”“你很漂亮
”白雪又不吭声了
但她在底下酝酿着要踩他的脚
陈占森却预知到了，他很轻巧地躲开了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很重
“对我这么狠啊？”陈占森对她笑
“你应得的
”“你恨我啊？”白雪好笑地说：“你哪位啊？”陈占森向前迈了一步，“我叫陈占森，性别男，二十一岁，宝县人
你呢？”他话说完，人已经快挨到白雪的身体
白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兴趣告诉你
”“别人都叫你菩萨
”“那你这样不是在亵渎菩萨？”陈占森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揽上了白雪的腰，脸也要贴到她的脸，白雪仰头睨他，“不怕倒霉啊？”“不怕
我从小就喜欢冒险
”他一下就吻上了她的唇，然后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秒他就“哎哟”一声又睁开了眼
白雪狠狠咬了他一口
血腥味很快窜入口腔
“你怎么没有慈悲心的？”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白雪白软的手抚在他胸前推了一把，“有也不渡你
”别人问“占森你嘴怎么了”，他就嘻嘻一笑答“上火，上火”
别人就哄笑成一团，“是吃辣椒吃的吧？”他们有时称女人为辣椒
陈占森就说：“可不是嘛，吃的那个可真是辣中之辣
”眼角的余光去瞥白雪，她看着他脸上泛着冷冷的笑
但能对他冷笑也是好的
有一天要打烊了
店里剩下白雪和两个女孩，还有负责送她们回住处的陈占森
陈占森站在门口等着锁门，最后只看见那两个女孩出来
“白雪呢？”那两个女孩边说边拉着他往外走，“走吧走吧，别耽误人家的好事
”陈占森甩开她们，“说什么呢？”是有个客人从后门又溜进来了
他一直想让白雪陪他跳舞、吃饭都没有得逞，所以今晚借着酒劲回来发疯
“老子为了你在你们这儿消费了这么多钱……”陈占森的拳头打断了他的话
一拳两拳又狠狠地砸下去
最后是白雪怕出事把他拉开了
那个客人捂着头边往门外走边回头继续骂骂咧咧
陈占森就站着那里指着他跟他对骂
忽然间，他感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拿住
白雪用她的大拇指一一抚过他手指的关节，那里因为刚才的使力而发红
“疼不疼啊？”她抬头问他，脸上是一幅纯真的模样
陈占森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嗯？疼不疼？”白雪又问
陈占森不说话，脸就凑上去要吻她
白雪很快往后仰，然后身体又站直
他们直视着对方，嘴角都带着某种似有若无的笑意
陈占森问：“让不让亲？让不让？”白雪说：“不让
不让
”陈占森就往后退，“好，那咱俩离远点儿
”但是就在这进退交替的一秒之间，他又飞快地向前凑着身体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白雪知道上了当，气得伸出手去打他，却被他一下抓住了
连带着她整个人一下箍住了
渐渐地，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软了
他们在舞池中央跳舞
从灯球照出来的红的、绿的、蓝的圆点一会儿被他们踩在脚下，一会儿又投映在他们身上
陈占森看着那些转来转去的圆，恍惚觉得自己在一个流光溢彩的梦里
“哪有这样跳舞的？”他们跳得根本没有节奏，只是左脚抬起右脚落地在原地转圈
本来他们也不是跳舞的姿势——他们贴身抱在一起，白雪的头被陈占森按在他肩膀上靠着，而他自己的两条胳膊紧紧圈在她腰上
陈占森说：“我第一次跳舞
”“你没跟她们跳过？”“没有
不稀罕跟她们跳
”白雪哼了一声
陈占森昂头中气十足地说：“骗你是王八蛋
”“你本来就是
”“我哪儿是了？”“你自己不知道吗？”白雪的手指点着他嘴唇上曾被她咬破的地方，“好了伤疤就忘了？”说完她的手指沿着他的唇轻轻的摩挲
陈占森想含进去，她却逃得快
她手指滑到他唇的下沿，又沿着他的唇线若有似无地摩挲
陈占森看着她的眼神渐渐迷离
他扭动着头，又想把那根有魔力的手指含进嘴里，却总被她滑走，她滑过他的下巴，滑过他的喉结，最后总会再滑回来
他渐渐地被她弄得抓心挠肝，却又想让这种感觉更强烈一点
终于，他的气息开始控制不止地乱了
他说：“你才是王八蛋
你才是
”白雪对他笑，手指的动作更轻更撩他，她轻声问：“你再说一次，我在你心里是王八蛋吗？”陈占森像渴极了的沙漠行者
他要那根手指，很想要很想要
白雪又问：“嗯？是不是？”“不是
”陈占森感到自己的承受力快到极限
白雪突然凑到他耳边，“那是什么？”温热的呼吸，微颤的气音刺激得他的耳膜一下很痒
“是……”他要呼吸不上来了，“心肝儿
”他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在她雪白的脖颈吸吮了一口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仅仅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后，一个叫金剑锋的人出现在月圆花好，白雪说那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从那天起陈占森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两个月后，老板欧阳桂和那个叫金剑锋的男人达成意向要合作开一家月圆花好洗浴城，接着白雪跟着他离开了月圆花好
他们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只有他觉得人生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一切的梦，一切的路，都变得空荡荡的
4白雪第一次见金剑锋并不是在花好月圆
那天她和陈占森去水上游乐场玩儿
在里面他们玩得很疯，大喊大叫，牵手拥吻，一点也不顾忌人
因为这里离月圆花好很远
平常他们在那里只能背着人偷偷在某个角落接个吻、牵下手，要出去约会更是一件很难的事
欧阳桂对她并不放心，平常她不论去哪儿都会让人跟着
只有陈占森是“监工”的时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疯
这天划完船上来陈占森去买水，白雪找个了阴凉的地方靠着
她的眼睛望着陈占森的方向，嘴上不自觉含了笑
她想起刚在小旅馆里陈占森非要她说，“占森是战神，天下第一棒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他是蠢蛋
陈占森不依不饶，挠着、揉着、啃着非要她说
她没办法，也真的羞耻地说出了口
得到夸奖的陈占森咧着嘴哈哈大笑
“幼稚
”她拍他的脸
但是拍重了，她又赶紧一把抱住他的头按在怀里哄，“哦哦森森乖，森森不疼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羞人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但是跟陈占森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就会说一些不像自己会说的话、做一些不像自己会做的事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那就是她自己——在陈占森面前，无论什么样的她都是真实的自己
金剑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面色绯红、眼中含笑的女孩
他被她的年轻和活力一瞬间感染到了
他笑着问她，“你是那边大学里的学生吧？”白雪惊讶地看向他，然后含糊地点了下头
“和男朋友出来玩儿？”这句话有点冒昧，但是白雪也回答他了，“不是，跟同学一起来的
”她知道这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她本能地想让他对她有个好印象
自从被困在津城，困在月圆花好，她就开始下意识地打量每一个遇到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自己找到机会，总比被欧阳桂安排好
“年轻真好啊
”那个男人对她发出一声感慨，“十几年前我上学的时候也常常和同学来这里玩
”白雪没接什么话，只对他笑了笑
多说多错
他的气度告诉她他不是什么可以被糊弄的人，她不想出丑
远远地她看见陈占森要回来了，她便对他说：“我先去找我同学了
”“好，不打扰你了
”男人对她再见
白雪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他说：“祝你今天玩得开心
”男人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也祝你今天玩得开心
”和陈占森碰面后她忙拉着他到了一条树木繁盛的支路上
陈占森一脸疑惑，“怎么了？”“这里凉快
”“我还以为你遇到危险了
”陈占森舒了口气，“快点吃，一会儿该化了
”他把手里的刨冰递给她
白雪吃了一口，然后用勺子挖给他吃
“我不吃
”陈占森推给她，“我不喜欢吃酸的
”“你尝尝啊，这种酸磨糕味儿很好吃
”陈占森又推了过来，“不吃不吃我不喜欢
你赶紧吃完别在我眼前晃
”白雪就不再硬要他吃
她知道他其实不是不喜欢吃，是怕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再吃一口
他只买了一份儿，舍不得吃，给她吃掉一大半
本来他给欧阳桂做事就挣不了多少钱
自古做小弟的口袋怎么会丰裕？几天前他还把钱都寄回家让奶奶看病
她自己因为要做“菩萨”更是从欧阳桂那里挣不到什么钱
白雪默默地吃着不说话，但她的心被一种满满的厌烦的感觉填满，它满得要溢出来，哪怕她一口又一口地吃下清凉的冰也压不下去——她好厌烦这种无力的、弱小的感觉
如果他们足够强大，那么他们就可以随便买几份冰就买几份冰，他们可以轻轻松松把奶奶接过来看病，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教训那些取笑她爸妈的人
但现实是，他们就是无力的、弱小的
几天后金剑锋出现在了月圆花好，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玩
欧阳桂亲自接待了他们
当他的目光看向白雪时，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不过很快这种疑惑就消失了，他也像自己朋友那样惊讶又轻浮地赞美她的容貌
然后又在说笑间让朋友放过了拉她作陪的想法
他的样子完全是一种了然于心的体贴
她假装大学生的谎话，她谋生的艰难，她在舞厅里故作高岭之花的假清高，他全都看透了，但是又一点没在脸上流露出来
白雪却因为他的这种体贴对他生了一股恼意
她不懂这种恼从何而来
但她任性地对他所有的朋友都敬酒说了抱歉，却偏偏没对他这个给他解围的人敬酒
后来金剑锋说，当时她这种对他的别扭像块石子儿一样在他心里砸出了一波又一波涟漪
其实他没有说，原本他第一眼认出她后就在心里收回了在游乐场时对她心生的好感
他没有必要去喜欢她这样一个人的
但有时男女之间关系的拉扯就在一瞬间的微妙里
他被那颗石子儿砸得又忍不住去关注她
她登台唱了一首是否
她的气质跟原唱的大嗓风有点不符，但她一开口，清冷的声音里却有一种绵劲的力量
这种力量一下击中了大家的心
那些原本正拿她和他打趣的朋友一下就安静下来为她沉醉了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台上的她感到有点骄傲
几轮杯酒尽兴过后，他去角落里找白雪
她坐在猩红的沙发上，手中正在剥一块糖
“不去跳舞？”他问
白雪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跳舞的，桂哥没跟你们说吗？”他有些尴尬地笑了
欧阳桂刚刚确实跟他们聊起了她的事
他完全是一幅推销的模样，其中缘由他和几个朋友心里明镜似的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白雪把剥好的糖递给他：“吃吗？”他接过来，交替间他摸到了她的手
他忽然对她说：“在这里委屈你了
”白雪重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咯嘣”一咬，“命嘛，得认
”他的心一颤
于是就脱口而出，“不要认
”白雪盯着他看，就在这瞬间她明白这就是她一直等的人
金剑锋走的时候说：“希望下次我们在这个舞池中央可以一起跳舞
”她说：“好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想起了那个和陈占森在这里跳舞的夜晚
他们跳累了就瘫倒在沙发上，也是猩红的沙发布，不知道被多少男男女女坐过的，但他们却觉得它像一艘温柔的船，承受着他们快乐的颠簸与对未知的憧憬
她知道，那样的夜晚不会再有了
5白雪跟了金剑锋两年
两年里她在金剑锋给找的一家建筑公司做文员
这工作是她坚持跟金剑锋要来的
金剑锋一开始觉得她有个事做也挺好，但渐渐地他体会到了，她出去工作就没有了那种感觉——一个从欢场里出来的女人如果变得和周围的普通女人一样了就没了那种感觉
她就该被他养在家里，还是做一个破碎的、需要他拯救的漂亮女人
但白雪执意要上班他也只能由她
后来感觉他们之间越来越索然无味的时候家里正好给他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虽然他上一段婚姻结束的时候说过不再结婚，可是他到底拗不过父母之命
他三十五岁，不上不下，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都还没有办法完全脱离父母的掌控
父母下了令，要他断了外头所有的关系好好准备结婚
于是他就断了
分开的时候他给白雪钱，白雪不要
“那你要什么？”他问她
她坐在沙发上，温馨的黄色灯光照在她脸上
她说：“我想做明星拍戏，你帮帮我吧
”他倒是一愣
那些对她消失的欲望几乎要死灰复燃了
他没想到她规规矩矩上班的这两年心里却一直藏着这样的念想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这两年她的种种举动
先是要上班，后来又让他帮着把名字改成白佳妮，也把户口迁到了津城
原来她在千方百计洗白自己的身份
但只要她还需要他的帮助，她就永远不会是真正的“白佳妮”
想到这些，金剑锋体内久违地又涌动出一种狂热
他当然要帮她
好像昨日重现，好像他们还是在月圆花好舞厅里，他是英雄客，她是风尘女
白雪在离开金剑锋前的那晚见到了欧阳桂
这两年因为合开的洗浴城的原因，欧阳桂会偶尔来找他，不过大多数时候金剑锋会把事情交给朋友来做
这次他来是想说服金剑锋和他的朋友入股他新开的夜总会
但金剑锋并不感兴趣
“这家伙做事没轻重，跟他合作担惊受怕的
”白雪没说什么
她想起欧阳桂这次见到她又阴阳怪气说他做了赔本的买卖
两年了，欧阳桂还是没能进入金氏的圈子
白雪也没有在金剑锋面前帮他说过好话
他也没什么办法
金剑锋不过是一个商人，男女关系对他来说有什么可被拿捏的？也怪他当时急于求成，没耐心再等着攀上更大的树
“佳姐，心思真深啊
当年你跟我提议做交易的时候就想好了怎么摆我的道吧？”他说的当然是对的
她从小听父母唱戏，又总听他们讲各家事主的八卦，自然从中学到了不少道理
她记得最牢的一条是：普通女人是没本事享受权力的福气的，最好命是享金钱的福气
所以从一开始她等的大树就是个钱多的人而已
不过她还是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桂哥，你说什么摆人一道啊，我不会，不如你教教我？”欧阳桂“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她原本想跟他挑明说：“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像你摆陈占森一道那样摆弄别人？”但她临了到底没说出口
她要去北城了，不想再多生事端
而津城的一切她顾不得了
她顾不得陈占森了
陈占森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一年
一年前，他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了三年
死的人是跟月圆花好打对台的一家舞厅的领班
陈占森是在人死了之后被欧阳桂叫过来的
他说：“你帮我扛下这件事，我给你十万块给你奶奶做手术
”于是那个傻子就用十万替欧阳桂做了三年牢
刚出事的时候她去看他
他看到是她后转身就要走，但被狱警呵斥了，于是只好坐下一脸不耐烦地拿起电话筒
先开口的人是她
只能是她
自从那天早晨在小旅馆里她说要走，他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白雪说：“奶奶需要钱看病你跟我说啊
十万块你就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了？”“跟你说？你哪位啊？”白雪被他噎得一时顿住
她盯着他的脸看，他脸上对她只有不耐烦
她感到自己脸上某一条神经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叫白雪，二十二岁，凤县人
”她倔强地盯着他
陈占森偏过了头
他的眼神软了一点
“在里面怎么样？”白雪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就那样吧
”陈占森把头转了过来，但并不看她的眼睛
白雪忽然话锋又一转，“你去跟警察把真相说出来，奶奶看病的钱我来凑
”陈占森看她，“你来凑？你怎么凑？”“这个你别管
”“我嫌弃
我不用
”“你王八蛋
”陈占森“啪”地扣上电话
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但最终却没有转身离去
他又坐下来拿起话筒，“是，我的命就值十万块
你看人的眼光没错，我是一滩烂泥，”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我给不了谁想要的生活
但我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十万块换我奶奶健康，我觉得挺值的
”他们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对方，然后什么话都没再说
金剑锋送白雪的临别礼物是一枚绿宝石戒指
跟她之前弄丢的那枚看起来很像
金剑锋说：“希望你能忘记之前我们的不愉快，以后只记住我们在一起的美好
”白雪对他笑：“我们哪里有过不愉快啊？”金剑锋也就笑笑
但他们当然都不会忘记那一次
那次他们去赴宴，席间有个女人说夸白雪手上的戒指好看
金剑锋就说这是他花费了心思从一个收藏家那里求来的
于是大家都来了兴致要好好欣赏一下
白雪几经推辞，但推不掉
在她还没想好对策的时候，戒指就不知怎么在人们手里流转开了
于是那晚所有人都知道了，金总给自己女人买的宝石戒指是假的
那晚金剑锋很生气
平时他总是温文尔雅的，但那晚他毫不顾忌地在房间里一个一个摔碎了整套茶具，也毫不顾忌地说她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其实白雪就是太有自知之明才不敢问他要钱，而是偷偷把他给的戒指给卖了，然后又找人做了个假的整天戴着
卖戒指的钱总共有三十万
她托原来月圆花好的姐妹红娟把钱拿给了欧阳桂害死的受害者家属，请他们签了谅解书
最后陈占森被判了三年
她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告诉金剑锋钱去哪了
但她又不能骗他
因为说谎总是会被拆穿的
那么就不说
于是那一晚她是沉默的小兽，而金剑锋是驯兽的人
过后他们谁都没再提过那枚戒指
后来他们也没有提过
几年后世事轮换，当他们谈笑风生聊起过往的时候，也都只提那些快乐的事
6那是2011年的12月24日，改名为白佳妮的白雪早已实现了当初的梦想，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女明星
她以一名歌手的身份出道，不过只出了一张专辑就转向了演戏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出过第二张专辑
后来人们渐渐忘记了她会唱歌这件事
她就是想让人忘记
这些年她除了演戏还努力在时尚圈发力，还真的让她混出了一席之地
这一天她在一个商场门前为一个奢侈品品牌包拍摄视频广告
天气不好，拍了几条效果也都不好
导演跟她道歉说耽误了她时间
她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这两年她正当红，圈里谁都给她面子
她算是幸运的
跟别人比起来她入行的时候年纪大了些，但还好她闯出来了
闯出来也就到了三十岁
七年时间倏忽而过，过去的一切都被娱乐圈里的繁华、荣耀、战争、繁忙还有疲惫挤到了记忆深处
但她心情不好时最想吃的还是一碗酸酸凉凉的刨冰
闲下来的时候，那个人，那个名字还是会蹦到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陈占森出狱后留在了津城，没过多久就和红娟在一起了，后来听说他们要结婚，但不知道为什么没结成
再后来她就让自己不再关注他的事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坚定地要离开他
也是巧
她刚想起了陈占森，就看到那边KTV门口的那个男人有点像他
她强迫自己迅速扭过了头
陈占森不会在这里
这些年她也很少去KTV、夜店之类的地方
她总是在规避那些之类的东西
广告没法继续拍摄，她迅速钻上车走了
但是第二天拍摄的间隙，她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又朝那个KTV看了看
门口空无一人
她找助理拿了支烟，绕到商场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去抽
没一会儿，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吹着口哨走过来，点火的时候打火机响了三次
白雪扭头看，那人也正看向她
两个人目光相接，皆是一愣
没想到真是陈占森
但陈占森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他扭头就走
白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两个人都感觉到她出手的速度简直像光一样迅速
陈占森却看也不看她，“大明星，你这么拉拉扯扯的被人看见不好吧？”白雪立马松手
陈占森脸都气绿了，“靠，你真是一点没变
”“我怎么啦？”她偏头问他
像是不曾和他隔着七年的距离
“自私，利己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雪却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笑了，“小阿飞
”他还是喜欢穿花衬衣，手里带块亮闪闪的表，脖子上挂串金灿灿的项链，走个路嘴里不是哼着歌就是吹口哨，还像是二十来岁稚嫩的青年
然而，他那张看着依然年轻的脸还是多了几分被岁月雕刻的痕迹
她无法避免地又想起这些年翻来覆去想过的那些事：在里面的几年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出来后是靠什么谋生的，这些年他有没有受欺负
这天收工，白雪进去那个KTV到处找，并没有陈占森的身影
第二天拍摄继续
但光线总是不对
太阳一直遮遮掩掩的不肯出来
他们一行人只能等
在等的间隙陈占森又来了
两个人还是站在商场后面抽烟
陈占森先点着了
白雪叼着自己的烟往他跟前凑
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给她点了
“你这破广告拍了几天了怎么一直拍不完？”陈占森吐了个烟圈儿看着前面问
白雪发现了，他总不看她
“等光呢
”她实话实说
但她也知道，搁以往她早急了
一个创意性不高的广告，就因为天气不行来来回回都耽误三天了
三天，她职业的黄金时间还有多少个三天？她因为起步晚，所以总想争分夺秒地干活
但这回她只盼着这广告今天还完不了工
“你昨天去KTV找我了？”陈占森突兀地问
白雪一脸清高：“没有，我不会去
”“哦，没有最好
麻烦你以后也别去
那家店是我女朋友开的，她挺烦乱七八糟的人来找我
”白雪哼一声笑了，“你放心，我对你和你女朋友都没兴趣
”“那最好
”陈占森转身走了
白雪抽着自己的烟，看都不看他
第二天广告总算完工了
但白雪却崴了脚
她坐在商场大门口的台阶上不肯走
导演带着拍摄团队早走了，她自己的工作人员也被她要求撤
他们都闹不清她这是要做什么，但他们也不敢真的走，就只好在路边等着
过了一小时，他们看见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已经变得空荡的商场门口
陈占森居高临下地看她，白雪也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就那么较着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占森抱起了她，而她也在那瞬间伸出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陈占森笑着骂：“你真不要脸
”白雪反击：“你要脸那你现在还抱着我？”没错，他们两个是一丘之貉
陈占森无奈却又满足地想，他又着了这个女人的道
嫌我没钱前女友绝情离开，七年后重逢，她身家千万又来追我他这么多年其实从没有想过他们还会有今天
他从没想过他们会重逢
在牢里的日子，常去看他的人是红娟
在月圆花好的时候他们算得上熟悉，甚至他很清楚她是喜欢他的
不过他还是觉得她来得有点勤
但他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照常来
她来，他也就同意见她，里面的日子毕竟不好捱
那是一年之后了，有一回红娟无意中向他说起当时去郑杰家里找她老婆签谅解书的情形
“一堆男人围着我，胆都要吓破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像要确认她说的是真的，又像要找破绽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他按下了心底的那些疑惑
他情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说她找人凑了十万，又求了郑杰老婆好几天拿到了谅解书，这才让他少判了三年
而那个女人呢？他也情愿相信一年前她来看他的那次是她最后一次想管他的事
他已经知道了，她早已离开了津城去开启新的人生
这样就挺好的
于是出来后他顺理成章和红娟在一起了
那时红娟还在月圆花好，他去找欧阳桂，要他放她出来
欧阳桂也答应了
之后他们在火车站旁边摆了一个小摊卖馄饨
包馄饨是他在里面学的
其实他包得挺好的
但生意并不好
不靠着任何人谋生之后他才知道，他会的东西太少了
他想起以前白雪问他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的人生会很广阔
但原来他的人生其实一想就能想到尽头
那个女人早想到了他的尽头
那年8月，他和红娟本来打算结婚
那时候红娟才告诉他，她其实之前在老家结过婚
因为和那男人过不到一块儿，所以一气之下来津城打工，后来就稀里糊涂进了月圆花好
于是他等着她回去离婚
等了两个月，她到底没有回来，说是回家看到孩子后舍不得再抛下她
他接受她的决定
然后把馄饨摊转给了别人，又找了一身从前留下的西装去娱乐一条街挨个店面试
先后换了几家店，最后留在一家夜店做保安
那时他已经明白了，“保安”“保镖”“打手”，这些名词换来换去，但总归就像是白雪说的那样，人家指哪儿他打哪儿
没什么前途的
但就算是“混”日子，日子也得过下去
有一年他在店里随手扶了一下一位醉醺醺的女人，那女人便要缠着他让他送她回她入住的酒店
他抵不过，就送了
那晚他没从酒店出来
后来他就跟着那个女人来了北城
女人比他大八岁，姓何
陈占森习惯喊她何老板
何老板在北城经营着一家美容店，一家酒吧和一家KTV
美容店和酒吧是她自己在打理，KTV就交给了陈占森
就这样，陈占森出狱后的生活一天天被很多东西填满
如果时间再久点，不出意外的话，“白雪”这个人在他心里会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而他们之前的种种会变成那种毫无必要被提及的、不再让人的心有一丝波澜的“过去”
但她在他还没有完全忘记她的时候又出现了
7他们在她华丽又空旷的别墅里重新在一起
通常陈占森来的时候会掂着一大兜食物和生活用品，因为明显另一个人是生活白痴
但其实后来白雪不管是在片场还是出席活动走神的时候也开始惦记家里缺什么
那几天往往是陈占森下厨
他也不会做什么硬菜，通常是炒两个家常菜焖一锅米饭，或者下两碗西红柿打卤面条
白雪每次都吃得精光
她也觉得神奇，她端起那个碗就好像自己是一直那么吃的一样，完全忘了这几年她一直吃的是沙拉之类的减脂餐
吃完饭照例是陈占森洗碗
他不让她碰水
白雪也就乐得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看他干活
每每这种时候她就会感受到，她对这一刻的温暖很依恋
桌上的残羹，灶台上锅里的余温，还有那个叼着烟一边刷碗一边唱歌的男人，都会又一次让她想到：和他回老家山里过日子也不错
吃完饭他们就是在房间里厮混
生活好像就只剩下了这样，他们都不提这所房子之外的生活，也不提分开的这些年各自发生过什么，因为舍不得把现在的时间分给别的事别的人一点点
但那一次他们还是因为别人闹了一场
起初是白雪的私人手机响了，她怕是家里人找她，于是用脚踢踢陈占森，“你去给我拿
”陈占森嘟嘟囔囔说她，“懒死你
”但也就爬起来下床去柜子那里拿
回来的时候他也顺手拿了自己的手机
就那么巧，他刚躺回床上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白雪看见了，来电人是“何老板”
也没什么特别的依据，她就是凭直觉觉得这个人是个女人
陈占森下床去外面接
回来看见她靠在床头上惬意地看手机
他看了她两秒，然后开口说：“我有事要走了
”白雪头也没抬随意说：“好啊
”陈占森就去穿衣服
突然地，他的脖子缠上来一双手臂紧紧地扣住他
他一转身把白雪推倒在床上
白雪倒下就立马又爬起来，她在软绵绵的床上飞快地走，然后又飞快地缠上他的脖子
“你这是干嘛？”白雪看不见陈占森的脸，但是他的语气让她的心很慌，因为心慌整个人又很急躁
“你不许走
”她说
陈占森双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甩出去，再转过身看她，“我不许走？只许你走？”白雪有一瞬间的迷惘
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他在说那个冬天，在说他们在小旅馆告别的那一刻——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她的心脏痛了一下，为当时被她落在小旅馆的那个二十出头的陈占森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时光倒流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那么选
她有什么办法？他们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在多年后的今天没脸没皮地一次又一次缠上他对他说：“不许你走，就是不许走
”她箍着他的脖子
陈占森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刻放弃了抵抗她
他手上的动作软了，呼吸软了，看她的目光也软了
其实原本他就不是非走不可
他生命中能让他“非怎么样不可”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奶奶和白雪
奶奶已经走了，永远离开他了
而他和白雪的“永远”也根本看不见
所以他们从不对彼此说“永远”，他们从不给彼此承诺
那么终究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非怎么样不可”
就是这样他心中才有怨、才有冤
今天他这顿脾气一开始他是怨白雪对他的满不在乎，后来是冲这股看不见、摸不着但永远牵制着他们的那股“无能为力”的力量
他知道他们这次重逢不过是下一次分开的前奏
但他却不知道，他们下一次分开后却永远不会再有重逢
8当助理告诉白雪有个叫何有才的人执意要见她的时候，她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很快，这个名字就和当年那个坐在小旅馆里翘着腿斜着眼问她“你想做明星”的男人对上了
她人生的转折，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如今，他的出现又一次宣告了她的人生发生了巨大变故
他说陈占森死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后来又拿出了一些报道和照片来证明
白雪的大脑顷刻间变成一片空白
她之后的人生里全然记不起这时的反应
但被她吓到的助理却永远帮她记住了——她看过照片之后先是有过一瞬间的怔神，之后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朝何有才身上扑了过去
她是想撕掉他的，但却很快被人拦了下来
她的怒气于是变成了一种无力的、干瘪的嘶吼
助理第一次发现，原来总是那么高傲的女明星也那么可怜
陈占森死于和欧阳桂斗殴
通报说，因陈某出狱后生活困顿，于是不甘心多年前曾替欧某顶罪，他几经谋划，伺机报复，最后两人双双死亡
白雪根本不信
陈占森身上有很多毛病，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几经谋划”，不会“伺机报复”
他对于自己做过的事向来是敢作敢当的
他说和欧阳桂交易就是和他交易，他不会出尔反尔
他是那么天真的男孩，那么美好的男孩
于是白雪知道，陈占森去找欧阳桂是为了她
她发疯地找出那些寄给她的来路不明的信件，然后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查看
信中的“威胁”随着来信的时间的逼近越来越清晰，威胁她的人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的确是欧阳桂
而之前她只看过他给她的第一封信，信写得含糊不明，她以为又是一些不喜欢她的观众寄来的
但原来是欧阳桂被金剑锋踢出局后想找她来疏通，后来看她置之不理，又转而把矛头移到她身上——他要她给他一笔钱，否则就曝光她这个大明星的“底细”
谁知道她压根儿没看过他写的那些信，还有他随信附赠的过往照片
甚至，她也不知道他曾出现在她的别墅外
自然她也不知道陈占森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并决定为她处理好这些的
何有才说欧阳桂最近几年欠了很多人的钱，金剑锋把他踢出局后他日子更不好过
于是陈占森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抱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心态来打陈占森
后来，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陈占森从地上爬起来去扒欧阳桂的车子，两个人隔着车窗继续撕扯，最后车子失控冲进了大海里
他们只捞出了欧阳桂的车子和尸体
陈占森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片衣服碎片都没有打捞出来
但是人人都相信他死了，相信他和欧阳桂“双双死亡”
只有白雪不信
时隔多年，白雪又回到津城
她雇人在茫茫大海找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她被经纪人押着回了北城
因为她并不完全属于自己，她自己之外还有很多人和很多合同
回来之后的白雪却也不再是人们希望的那个白雪
人们惊异于她一改往日的形象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有很多次，她对着镜头会忽然开始流泪
“流泪”对白雪来说像是一个延迟了两个月的生理反应
确切地说是延迟了十年
她总觉得当年在小旅馆分开的时候她就该哭，可是她没有
于是这一回的泪就像储蓄了十年那么多
白天她是沉默地、在事务的间隙突然地流泪，夜晚独自躺在床上就是悲伤地、持续地涌出
每一夜，她非得哭得筋疲力尽了才能入睡
有一晚她终于在梦里看见了陈占森，陈占森正看着她笑，他说，你是这么美好的一颗珍珠，我不会让你破碎
她睨他一眼，酸不酸？他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
然后一着急她就醒了
醒了就又是对着黑夜流泪
哭了几个月她形神枯槁，哪个化妆师给她上妆都没办法遮盖
经纪人开始强行介入她的睡眠
她让公司的几个助理小姑娘轮流在房间里陪她睡
这样睡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她自己领回来一个小男演员
两个助理面面相觑离开了她家
一年又一年，躺在她身边帮她入睡的男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这些男人离开她后几乎都会跟人吐槽她有神经病
他们发挥职业特长，惟妙惟肖地学她在深夜醒来后抱着他们喊：“小森，小森……”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她身边的男人没再换过
她在那个男人的陪伴下渐渐从歇斯底里变得平和
她也渐渐不再把他叫做小森，而是叫他的名字，晋南，许晋南
这一年12月24日，白雪回到津城
她来到陈占森消失的那片海边，告诉了他自己决定出国读书的消息
她打算读完书就和男朋友定居在那里
这个消息说完她就什么话也没说了
这些年，她年年来，然后可对陈占森说的话一年比一年少
她是很清晰地看见沉默是如何在他们之间建立，很清晰地看见岁月是如何将他从她的记忆里拿走
这一年是2021年，她四十岁
十年相隔，他在她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白雪转身离去，眼前的海滩被大雪覆盖
白茫茫一片天地，像是无边的天涯
她想起这些年她已经走过了一个天涯又一个天涯
未来当然也还会再走很多个
以前她不怕走，以后也不会怕
然而迈出去的那一刻，她还是很突然地回头对着寂静的大海喊了一声：“小森——”（原标题：《女明星图鉴：天涯歌女》）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